骨灰海撒公司

清晨的风裹着咸湿气息扑过来时，张阿姨正捏着母亲的骨灰盒站在礁石边——淡蓝色的盒子是母亲生前选的，像她衣柜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海军衫。海撒公司的小林举着潮汐表凑过来，笔尖点在"7:15"那行："阿姨，再等五分钟，潮水刚好往回走，这样撒的时候，就像妈在海边慢慢散步。

小林做了六年海撒服务，他的"专业"从来不是挂在墙上的资质。头天傍晚他会蹲在海边测三次风向，确保次日没有强风；给家属递上的防风披肩是提前用暖风机烘过的，因为清晨的海风能冻得人肩膀发疼；装骨灰的亚麻袋是特意找厂家定制的可降解款，"泡在水里半天就化，不会留一点痕迹"。有次遇到反复追问"会不会撒到鱼嘴里"的家属，他没笑，翻出环保部门的海域认定书："这片水深二十米的指定区域，洋流稳定，绝对符合环保要求。"末了还补一句："您要是不放心，咱们一起等袋子沉下去再走。"

最让家属记挂的，是他们的"不催促"。去年秋天，一对兄妹来撒父亲的骨灰。哥哥捧着盒子突然哭出声："爸，您说要带我们去三亚看海，没等到......"妹妹的信洒了一地，小林赶紧蹲下来捡，却没急着递回去——他退到五米外，把原本放着《天涯歌女》的音响调轻，直到兄妹俩慢慢止住哭，把信捡起来一句句读给父亲听。撒骨灰时妹妹说"要慢点儿"，小林就握着她的手，像父亲以前教浇花那样，一点点往海里倒。最后他沿着海边走了五十米，捡了枚带花纹的贝壳，用手帕包好递过去："想爸了就摸摸它，像摸爸的手。"

海撒从不是"一撒了之"。今年春天张阿姨再来，刚下车就看见小林举着透明塑料盒站在老位置——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。"阿姨，我记得去年您说妈最爱吃桂花糕，昨天在巷口老铺子买的，您要是想留点儿给妈，就撒在海边。"张阿姨接过盒子，鼻子一酸："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？"小林挠挠头："每个家属的小习惯，我都记在本子上。"那天她把桂花撒进海里，风把桂花香吹得很远，她坐在礁石上对着大海说："妈，你闻见没？还是去年的味道。"

傍晚海边的人慢慢少了，小林收拾好工具，摸出手机翻备忘录："下周三李叔叔儿子来撒骨灰，要带钓鱼竿，记得留能放竿的位置。"风里飘来远处的船鸣，他抬头看见夕阳把海浪染成金色，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礁石。海撒公司的人从不说"节哀顺变"，他们只说"慢慢来" "我等你" "我记得"——那些没说出口的话，没做完的梦，都顺着海浪漂向远方，变成风里的桂香，变成礁石上的贝壳，变成每个家属心里最暖的念想。

海边的浪依旧拍着礁石，就像无数个清晨和傍晚那样。海撒公司的人站在不远处，手里捧着热姜茶，等着下一批来告别的人——他们知道，有些告别，需要慢一点，再慢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