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把骨灰撒在大海里

小时候跟着外婆住在靠海的小镇，暑假的清晨总被她拽着去赶海。外婆的蓝布衫沾着晨露，手里攥着个玻璃罐，蹲在滩涂边捡小贝壳——那种带着浅褐色纹路的花蛤壳，她说是“大海写给土地的信”。我蹲在旁边玩沙子，她就把贝壳放在我手心里：“你看这纹路，像不像我掌心里的茧？”风里飘着咸湿的海腥味，混着她衣襟上的桂花油香，那是我对“海”最原始的记忆。

后来外婆走得突然，是在某个台风天之后——她去阳台收晒的被子，脚下打滑摔了下去。我赶回家时，她的手还保持着攥被子的姿势，掌心里还攥着半片没捡完的贝壳。处理后事时，舅舅说要选块山边的墓地，我却突然想起她当年的话：“等我老了，别把我埋在土里。土里闷得慌，我要去海里——海里有浪拍着，有鱼游着，还有你小时候往我兜里塞的水果糖纸，都飘在那里呢。”

第一次站在她去世后的海边，是深秋的午后。风卷着碎叶子撞在我脚踝上，我抱着装着她骨灰的瓷罐，指尖碰到罐身的温度——像她生前揣在怀里的暖水袋。海浪一层一层涌上来，把沙滩上的脚印抹平，我突然懂了她为什么要选大海：墓地的石碑是冷的，刻着固定的名字和日期；可大海是活的，潮汐会带着她去任何地方——去看她没见过的远方，去碰她没摸过的洋流，甚至去和那些她生前疼爱的小猫小狗作伴。她以前总在巷口喂流浪猫，说“这些小可怜，比人还懂温暖”，现在倒好，她成了海里的“老邻居”，该是不孤单的。

上次去海边遇到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老爷爷。他蹲在礁石上，把手里的白绢包慢慢撒进海里，风掀起绢角，漏出几点灰白色的粉末。我站在不远处，看他摸出手机放《最炫民族风》，他说：“我家老太婆以前爱跳这个，现在跟着海浪跳，肯定比以前跳得好。”海浪把音乐声揉碎，混进涛声里，我突然想起外婆生前总说“人走了，别老哭，要想她的好”。那天傍晚，我坐在滩涂边，把外婆的骨灰一点点撒进海里——阳光穿过海水，把粉末染成金红色，像她以前戴的银镯子在阳光下反光。风裹着细碎的骨灰飘起来，有一点落在我手背上，我没拍掉，就像她轻轻碰了碰我。

现在我每个月都会去海边。带一瓶她喜欢的桂花蜜，倒一点进海里——她以前总说“蜜是甜的，大海也该尝点甜”。然后坐在她常蹲的那块礁石上，看海浪卷着贝壳过来，捡几个放在口袋里，就像小时候她给我捡的那样。风里还是有咸湿的味道，混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，我就对着大海说话：“外婆，今天我煮了南瓜粥，放了两颗蜜枣，像你以前煮的那样。”海浪拍着礁石，“哗啦哗啦”的，像她在回答：“乖囡，粥要趁热喝。”

其实从来没想过“终点”这种事。外婆的骨灰撒进海里，不是消失，是变成了海浪里的一滴水，变成了贝壳上的一道纹，变成了我每次去海边时拂过发梢的那阵风。大海不是“结束”，是“接着陪你”——就像她以前说的，“想念是不会断的，就像潮汐，每天都来，每天都走，可从来没停过”。

那天离开海边时，我把捡来的贝壳串成了手链。阳光底下，贝壳的纹路泛着浅褐色的光，像极了外婆的掌纹。风一吹，手链碰着我的手腕，发出细碎的响声，像她在我耳边说：“乖囡，回家吧。”

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，我摸着腕上的贝壳，一步步往家走——身后的海浪声，还在“哗啦哗啦”地说着话，像外婆的声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