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后骨灰撒在大海上

清晨五点的风裹着咸湿水汽扑过来，我蹲在沙滩上系鞋带，鞋尖蹭到细沙里的半片贝壳——是奶奶以前最爱的小扇形，壳上浅褐色纹路像她眼角的皱纹。风里的味道像奶奶晒过太阳的围裙角，蹭得脸颊发痒，忽然就想起去年春天，也是这样的风，我抱着她的骨灰罐站在海边。

奶奶跟大海的缘分是从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。她小时候跟着太奶奶赶海，裤脚卷到膝盖，踩着凉丝丝的海水捡花蛤，太奶奶就说：“大海是装着‘没说够的话’的罐子，浪撞礁石碎成花，是有人在喊‘我想你啦’。”后来奶奶老了，还总带我去海边，她坐在藤椅上晒太阳，看我跑着追海浪，喊着“小丫头慢点儿，海浪会咬你脚”。有次我问她“以后要埋在哪里”，她摸着我发顶笑：“埋什么呀，把我撒去咱们常去的那片海。我想跟着海浪去看看你上大学的城市，看看你工作的写字楼窗外的海，说不定哪天就飘到你楼下，闻闻你煮的海鲜粥香。”

奶奶走的那天，病房窗外的玉兰开得正盛，她攥着我的手，指甲盖还留着我上周涂的淡粉指甲油：“别忘了，把我撒海。”我们选了个风轻的早晨，带着天青色的瓷罐——那是她生前最爱的颜色，像海边刚放晴的天空。妈妈往罐里倒了晒干的菊花瓣，说奶奶爱养菊，要让花瓣陪着她。到了海边，我抓起一把骨灰，顺着风撒出去，浅灰色粉末落在浪里，像撒了把细沙，慢慢沉下去又被卷起来一点。旁边有个小朋友喊“妈妈你看，那是什么”，我望着海浪说：“是太奶奶，她在跟你打招呼呢。”风忽然吹过来，掀起我额前的头发，像奶奶以前替我别发夹的手。

后来我每次去海边，都会捡个贝壳放口袋。上次在厦门出差，捡了个螺旋纹贝壳，夜里听海风穿过缝隙，像奶奶的声音：“小丫头，今天有没有吃热乎饭？”下雨的时候，听雨声像海浪，想起她以前说“雨是天上的海”——原来她早把想说的话，藏在每一滴雨、每一片浪里。前几天带女儿去海边，她光着脚跑，喊着“海浪在追我”，我蹲下来指给她看：“那是太奶奶哦，她在跟你玩捉迷藏。”女儿歪着脑袋喊“太奶奶我会唱小星星”，浪拍过来打湿她的裙子，她笑着跳，像我小时候的样子。

昨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奶奶的围裙，口袋里还装着半块桃酥——是她上次给我留的，说“放凉了更酥”。我把桃酥掰成小块，撒在阳台的花盆里，风一吹，碎渣飘起来，像那天撒在浪里的骨灰。忽然想起奶奶说过“贝壳是大海藏的信”，于是翻出之前捡的贝壳，放在女儿手心里。她举着贝壳对着太阳看，壳里映出她的小脸蛋，映出远处的浪，映出我眼角的泪。原来最温柔的告别，从来不是“再见”，是“我变成风，变成浪，变成你身边的每一样东西，永远陪着你”。

傍晚的时候，我站在阳台看云，风裹着咸味儿飘进来，像奶奶晒过的围裙。楼下的小朋友在喊“妈妈我要吃烤红薯”，想起奶奶以前在冬天的晚上，把烤红薯捂在怀里，剥开来热气腾腾的，说“小丫头快吃，凉了就不好吃了”。忽然听见手机响，是爸爸发来的照片——海边的沙滩上，他摆了两块桃酥，旁边写着“老婆子，吃桃酥了”。照片里的海浪很慢，像奶奶以前散步的脚步。

其实生死从来不是门，是扇窗。你关上门，会看见窗外的浪；推开窗，会听见风里的咸味儿；蹲在沙滩捡贝壳，会摸到奶奶的温度。她没走远，就像今天清晨的风，像口袋里的贝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