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苏州海葬

清晨五点的石湖码头还浸在淡青的雾里，风裹着石湖的水汽漫过来，混着岸边桂树漏下的甜香。张阿姨把藏青布包往怀里又贴了贴——那里面是老伴的骨灰盒，布是当年他们谈恋爱时，老伴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，说"和湖水一个色，看着亲切"。旁边穿藏青制服的工作人员捧着竹篮，里面的白菊还沾着晨露，递到家属手里时，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："慢些，台阶滑。

2021年的苏州海葬，就是从这样的清晨开始的。这一年里，市民政局殡葬服务中心办了12批次海葬，837位逝者跟着水走了。和往年不一样的是，今年的服务多了些"贴肉"的温度：工作人员提前熬了姜茶装在保温桶里，怕风里站久了家属冻着；给每个骨灰盒做了米白色棉套，金属盒身裹进去，像给亲人穿了件暖衣；甚至找园林局要了秋天的银杏叶，装在小牛皮纸信封里——"银杏是苏州的树，带着家乡的味道"，负责海葬的李姐说。有次一位老爷爷把裹着棉套的骨灰盒贴在脸上蹭了蹭，说"你最怕凉，现在不冷了"，她赶紧别过脸，指尖把竹篮的编绳攥得发紧——这些细节不是规定里的，是看家属红着眼眶的样子，慢慢攒出来的。

王叔叔的故事是李姐讲的。他老伴周师傅是太湖上的老渔民，打了四十年鱼，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"别把我埋土里，我怕闷，要去水里"。2021年秋末，王叔叔来的时候，手里拎着个旧布包：里面是周师傅的渔帽、半盒锈了的鱼钩，还有一瓶用矿泉水瓶装的太湖水——春天的时候他去太湖边打的，说"这水是老周钓过鱼的"。撒骨灰那天，船开到湖心，王叔叔把渔帽摘下来，和骨灰一起放进镂空网兜，说"老周，我把你渔具带来了，水里有鱼，你接着钓"。网兜沉下去时，水面泛起小漩涡，像周师傅生前摇船的桨声，王叔叔蹲在船边摸了摸湖水，笑了："你看，水还是热的，和你手一样。"

其实在苏州，海葬从来不是"告别"，是"接回"——接亲人回到最熟悉的生活里。苏州人的日子是泡在水里的：小时候在河沟摸虾，长大后在湖边约会，老了搬个小马扎去太湖边看日落。所以当亲人走了，选水做归处，像把钥匙插进锁孔，刚好对上。2021年的海葬现场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把爸爸的骨灰和一幅蜡笔画一起撒下去——画的是去年他们去金鸡湖看烟花的场景，她用蜡笔涂了满纸的蓝，说"爸爸，烟花掉进水里，就是我给你留的灯"。风把画纸吹起来，落在水面上，像一只小纸船，跟着浪漂出去很远，直到变成一个蓝点。

那天离开码头时，太阳已经把雾晒散了，湖水泛着碎金。李姐蹲在路边捡桂花瓣，说要装在明年的追思袋里。她抬头时，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："你看，这些花明年又会开，就像那些亲人——他们没走，变成了风里的桂香，变成了湖水的波纹，变成了我们下次去太湖边钓鱼时，吹在脸上的风。"风刚好吹过来，桂花瓣落在她发间，像谁轻轻拍了拍她的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