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后骨灰撒在大海里

海边的风裹着咸湿的鱼干味漫过来时，我正蹲在礁石缝里捡贝壳。指尖碰到个淡褐色的小壳，壳上有道细细的裂纹——像极了奶奶当年用棉线缠了三圈的那只。裂纹是我七岁那年摔的，当时我举着贝壳跑，被沙堆绊倒，壳撞在礁石上，碎了个小缺口。奶奶没骂我，反而蹲下来用棉线一圈圈绕，说“裂过的壳更会藏故事，等你长大，就能听见里面的海声”。

奶奶的海是从她十六岁开始的。她总说自己是“跟着船长大的丫头”，爹是跑南海的渔民，她十三岁就跟着补网，十五岁能单独驾着小舢板去收渔笼。后来嫁了爷爷，搬去城里，却总把海边的东西往家里搬：晒得硬邦邦的鱼干挂在阳台，装着海盐的陶罐放在厨房，连枕头底下都压着几片晒干的海带。我小时候最盼暑假，因为能跟着她回海边老家。她会牵我去滩涂，指给我看跳得老高的弹涂鱼，说“那是海的小调皮鬼”；会蹲在水里摸花蛤，摸到个大的就举起来喊“丫丫你看，这是海给我们留的糖”；傍晚的时候，我们坐在礁石上吃冰棍，她望着远处的归船，风把她的白发吹得贴在脸上，说“海不是蓝色的，是所有水的家——江里的水、河里的水，最后都要回海里。等我老了，也想回那里”。

去年冬天奶奶确诊肺癌时，手里还攥着那只缠棉线的贝壳。她躺在病床上，脸瘦得像片晒干的海带，却还笑着摸我的手：“丫丫，别难过。我这把老骨头，埋在土里多闷啊，海会带我去看南海的珊瑚、北海的冰——你忘了？我以前跟你说过，海里的鱼都是旅行家，它们会带着我游遍全世界。”我哭着点头，她就把贝壳塞进我手心，壳上的棉线已经褪成了灰白色，却还缠得紧紧的，像她当年攥着我跑过沙滩的手。

清明那天的风很软，我们租了邻居王伯的渔船。王伯是奶奶以前的补网搭档，他把船开得很慢，说“婶子以前总嫌我开太快，怕颠着她的贝壳”。到了离岸边三里的地方，妈妈打开骨灰盒——里面除了奶奶的骨灰，还有那只缠线的贝壳，还有我清晨去山坡摘的野菊花。爸爸先抓了一把骨灰，混着花瓣撒向海面，风把花瓣吹得打了个旋，像奶奶跳广场舞时转的圈。我也伸手抓了一把，指尖的灰轻得像奶奶最后几天的呼吸，我轻声说：“奶奶，我给你带了野菊花，你说过海里没有菊花，要我每年都给你带。”海浪卷过来，把灰和花瓣都接住了，像奶奶以前张开胳膊抱我那样。王伯在旁边叹口气：“婶子要是看见这浪，肯定要笑着说‘你看，海在拍我肩膀呢’。”

现在我每个月都会去海边。有时候带包奶奶爱吃的鱼干，有时候带瓶橘子汽水——她以前总说“汽水的泡儿像海里的小浪花”。上周去的时候，潮水冲上来个带凹痕的海螺，壳上的纹路像极了奶奶的指纹。我把它带回家，放在床头的玻璃罐里，晚上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海浪声，像奶奶拍我后背哄我睡觉的节奏。有天夜里下雨，我抱着海螺迷迷糊糊睡着，梦见奶奶坐在礁石上，身边围了一群尾巴闪着金光的鱼。她朝我喊：“丫丫，你看这鱼！尾巴像不像你小时候的蝴蝶结？”我想跑过去，却发现自己的脚变成了鱼鳍，游在她身边的海水是暖的，像奶奶晒了一下午的棉被。

风又吹过来时，我把刚捡的贝壳举向太阳。透过壳壁，能看见里面晃着小小的光斑，像奶奶笑起来的眼睛。海边的小孩追着海浪跑，笑声溅得老高；钓鱼的老人举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