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死后骨灰撒到大海里

清晨的威海湾还裹着薄雾，我抱着那只米白色陶瓷罐站在防波堤上，罐身还留着我手心的温度——里面装着爷爷的最后一程。风裹着咸湿的海味扑过来，想起去年冬天他坐在阳台藤椅上，手指摩挲着旧照片里的少年，说:"等我走了，把我撒去海里吧。我六岁在海边捡蛤蜊，六十岁还在看浪，海是跟了我一辈子的老伙计。

爷爷的海故事像海里的浪花，翻来覆去总也讲不完。他说小时候跟着父亲赶海，裤脚卷到膝盖，踩碎一滩月光，捡的花蛤装了半篓，回家煮的汤鲜得连碗底都舔干净；退休后每天五点起床，坐两站公交去海边，带个小马扎看渔船出港，直到太阳爬高，才去巷口买份烤鱿鱼，涂满甜面酱，边吃边往家走。他总说"海不是水，是装着我一辈子的糖罐"。所以当家里人讨论墓地时，我想起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子，脱口而出:"爷爷要去当糖罐里的糖。"

撒海的过程比想象中温柔。我蹲下来倾斜罐口，细白的骨灰顺着风飘向海浪——有的落在浪尖卷成小漩涡，有的沾在我袖口，像他以前拍我肩膀落下的头皮屑。旁边小侄女突然举着贝壳拽我袖子:"姑姑，里面有爷爷的笑声!"我把贝壳贴在耳边，海浪回声里真的像听见他说"小囡囡，爷爷教你捡蛤蜊"。风掀起我额前的头发，我抹了下眼角却笑了——原来他没走，变成了海里的风、浪里的花，变成了我闻到海味就想起的甜面酱烤鱿鱼。

后来我每个月都去海边。有时带杯他爱喝的茉莉花茶，倒一点在海里，茶香混着海味飘回来，像他以前在客厅泡茶时的香气；有时坐他常坐的小马扎，看渔船出港、孩子追浪，听卖鱿鱼的阿姨喊"甜面酱要不要"，就像他还在身边拍我手背。有人问"撒海会不会冷清"，我指着海平线说:"你看，海连着天，连着他所有的故事，他在和老伙计一起，继续看浪、听风，装着我们的想念。"

那天夕阳把海染成橘红，我咬着烤鱿鱼往家走，风里传来熟悉的香气。抬头看见天上的云像极了爷爷的藤椅，突然明白——最好的怀念从不是一块冰冷的墓碑，而是把他送回最爱的地方，让他变成风、变成浪，变成我们每次想起就会微笑的理由。就像爷爷说的，海是装故事的糖罐，而他，变成了糖罐里最甜的那粒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