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灰为什么不撒大海

去年清明前的风里还裹着些凉意，我陪楼下陈阿姨去了趟海边。她怀里抱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，盒身刻着“周树仁”三个字——那是她老伴的名字。海浪撞在礁石上碎成白花花的沫，陈阿姨把盒子贴在胸口，指节泛着青白，终于哭出声：“老周一辈子最怕冷，小时候在东北老家冻过脚，连冬天的澡都要等水烧得滚烫才敢进。海水那么凉，他肯定蜷着身子喊疼。

那是我第一次真切触碰到“骨灰选择”里的温度。陈阿姨说，老周生前的日子都泡在小区的烟火里：早上去巷口张阿婆的早餐铺买两根刚炸好的油条，坐在楼下那棵老梧桐下，就着豆浆慢悠悠啃；傍晚搬个小马扎去凉亭，和老伙计们下象棋，总爱把“将军”喊得中气十足；周末扛着锄头去楼顶菜园，把番茄苗伺弄得比谁都壮实。“要是把他撒进海里，下次我想他了，难道要对着浪喊‘老周，油条买着了’？”陈阿姨抹着眼泪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，“可梧桐还在，早餐铺的油茶还是那个味儿，楼顶的番茄藤今年又爬满了架子——这些才是老周的魂儿啊。大海那么大，哪一朵浪是他？哪一缕风能替他应我一声？”

朋友小棠的奶奶给了我另一种答案。她把爷爷的骨灰埋在了老家后园的桃树下。那棵桃树是爷爷年轻时和奶奶一起种的，枝桠伸展得像双温柔的手，每年春天开得满树云霞。奶奶说，爷爷生前总说“死后要守着这片地”——不是迷信，是舍不得园子里的黄瓜藤、墙根的薄荷草，还有奶奶蹲在菜畦里摘空心菜的背影。去年夏天我跟着小棠回去，奶奶蹲在桃树下拔草，指尖蹭了蹭树干：“你爷爷昨天托梦说，桃子要熟了，让我留两个给小棠。”话音刚落，风正好吹落一片桃叶，落在她脚边。小棠摘了个青里透红的桃子，咬开时汁水溅在手腕上，突然红了眼眶：“和我小时候吃的味儿一样，爷爷总把最甜的那个留我。”原来所谓“纪念”，从来不是站在海边喊一句“我想你”，而是能摸着树干说“今年桃子甜”，能把剥好的毛豆放在树底下，像爷爷还坐在竹椅上剥豆时那样。

外公走的时候，舅舅坚持把他埋在了老家的后山上。那座山是外公的“根”——他在山上放过牛，在山涧摸过鱼，十八岁那年背着铺盖去城里打工，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三次山尖的老松树。外公生前总说：“人这一辈子，走得再远，最后也得回到土里。”清明那天我们去扫墓，舅舅在坟前种了棵侧柏，树苗的根须裹着老家的黄泥土。风掠过柏叶沙沙响，舅妈轻声说：“爸，这树和你当年种的那棵一样，明年就能长高半尺。”我蹲在旁边拔草，指尖碰到湿润的泥土——那是外公熟悉的温度，是他种了一辈子的玉米地的温度，是他蹲在田埂上抽烟时，鞋底沾着的泥土的温度。原来“入土为安”从来不是什么封建迷信，是一个人对“来处”的执念：我从这片土里长出来，最后再回到这片土里，就像落叶归了根，就像我还能听见山风里传来的，小时候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。

上周遇到小区的张叔，他刚从派出所回来——女儿生前的笔记本找到了。张叔的女儿去年夏天走的，才二十二岁，生前最爱的是学校后墙的樱花树，每天放学都要站在树底下拍两张照片。有人劝张叔海葬，说“大海是最干净的归宿”，他摇头摇得像拨浪鼓：“囡囡小时候掉过水池，差点没救过来，至今见着深水就躲。我要是把她撒进海里，她得怕成什么样？”最后张叔把女儿的骨灰埋在了樱花树下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