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葬是不是不能转世了呢

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水汽扑过来时，我正蹲在海边礁石上撒桅子花瓣。花瓣打着旋儿漂向远处，像极了三年前爷爷海葬那天我们撒下的菊花——奶奶攥着我手发抖，指甲盖掐进掌心："你爷爷连坟头都没有，以后想找他转世都找不到啊。

奶奶的担心是刻在骨子里的。老家说法里"入土为安"是根，坟头是阳间与冥界的桥，烧纸喊爸总得有个落音的地方。可爷爷临终前攥着奶奶的手说，自己打小跟着父亲出海，当了一辈子水手，最大心愿是"沉进海里，像鱼一样游着看你们晒鱼干"。奶奶咬着牙答应，却在送爷爷走时抱着骨灰罐不肯放，直到风把罐身海水吹干，才颤抖着倒进浪里——那浪头忽然往岸边扑了一下，像爷爷生前拍她肩膀的力道。

后来奶奶还是天天往海边跑。她把爷爷的旧渔网找出来补，线轴滚进沙子里，抬头时正看见浪花撞礁石，溅起的水珠落进眼角。"你看，"她喊我，渔网线还缠着手指，"你爷爷刚才冲我笑呢。"从那以后，奶奶的话多了，跟海风说鱼干晒得够咸，跟浪声说孙子寄了新茶，连沙滩上的贝壳都像爷爷藏的礼物——每一次拾起，都是"重逢"。

去年陪小夏给她妈妈海葬。小夏妈妈是一辈子没离开渔村的女人，生前爱坐在老槐树下晒鱼干。走前她说："把我撒去抓小螃蟹的海域，那儿鱼多，我留着等你老了来钓。"那天小夏没哭，把骨灰和鱼干一起倒进海，说"妈，我给你带了鱼干"。风掀她的头发，我看见她嘴角的笑——那片海是妈妈最熟悉的家，不是终点，是变成鱼、变成风、变成煮鱼时的咸香，从来没离开。

前几天碰到邻居阿婆，她攥着青菜笑："昨天去海边，浪头翻得大，肯定是我儿子打招呼。"阿婆的儿子是消防员，牺牲后海葬。最初她天天哭"没牌位怎么转世"，后来发现每次端饺子去海边，浪会拍她脚，像儿子撒娇要吃饺子；缝衣服扎了手，风会裹住指尖，像儿子帮她吹伤口。"我儿子变成海风了吧？"阿婆摸着手腕的银镯子，眼睛亮得像星，"不然怎么我想他，他就来陪我？"

傍晚的浪卷着夕阳涌来，我把最后一瓣桅子花撒进海。风里飘来熟悉的香——那是爷爷最爱的花，他说"像奶奶的渔网，有海的味道"。忽然懂了：海葬从不是转世的阻碍。深爱的人变成潮汐，每一次涌来都是回家；变成浪花，每一次跳跃都是微笑；变成海风，每一次拂过都是拥抱。所谓"转世"，从来不是投胎重来，是以更温柔的方式，永远陪着你。

风又吹过来，我听见海浪里的声音，像爷爷小时候抱我坐船头那样："丫头，看，浪来了——那是爷爷在喊你呢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