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灰洒向大海的意义

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水汽掠过发梢，我蹲在三亚湾的礁石上，看Auntie把装着Uncle骨灰的瓷瓶轻轻倾斜——米白色的粉末顺着风飘向海面，像撒了一把温柔的雪，落在浪尖上，转瞬就和海水融成了一体。旁边的小孙女拽着Auntie的衣角问，爷爷去了哪里？Auntie指着远处的白帆说，爷爷变成了海的一部分，会跟着浪花去看我们没看过的岛，跟着潮汐回来看我们。

Uncle生前是个"海的孩子"。小时候在老家南通的滩涂捡泥螺，裤脚卷到膝盖，满身都是泥；中年到三亚做海鲜生意，每天凌晨三点去码头挑鱼，手被鱼鳍划得全是口子；老了退了休，天天扛着钓鱼竿去海边，晒得黑黢黢的，钓着石斑鱼就打电话喊我们去吃。他总说，海是最慷慨的，你对它好，它就给你鱼吃，给你风凉，给你看不完的风景。现在把他的骨灰撒进海里，其实就是圆了他"住在海里"的愿望——比起埋在地下的小盒子，海的辽阔才装得下他一辈子的"海瘾"。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，喝着江河的水长大，呼吸着森林的氧，最后把身体还给大海，不过是完成一场"回家"的仪式。那些被释放的骨灰，不是消失了，而是变成了洋流里的一滴水、浪花里的一缕风、椰树上的一片叶，以最本真的方式，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源头。

去年夏天在青岛，我遇到一对捧着儿子骨灰的夫妇。儿子是潜水员，28岁那年在救援中牺牲。妈妈说，儿子生前最爱的就是钻到海里看珊瑚，现在把他的骨灰撒进他最熟悉的海域，说不定哪天会变成一只小丑鱼，藏在珊瑚丛里跟我们躲猫猫；说不定会变成一只海龟，游到我们脚边蹭蹭裤腿；说不定会变成一缕洋流，带着我们的思念去看北极冰盖。其实我们都懂，生命从不是"结束"，而是换了种方式"存在"——海里的鱼吃了浮游生物，鸟吃了鱼，我们吃了海里的虾，生命的养分就在这样的循环里延续。就像儿子生前教妈妈潜水时说的："妈，你看这海里的珊瑚，每一片都是上一代珊瑚虫的骨殖，它们死了，却把骨架留给后代，变成更美的珊瑚礁。"现在儿子的骨灰，也成了这片海的"珊瑚骨"，用另一种姿态，守护着他最爱的海洋。

我有个朋友，妈妈去世后把骨灰撒在了厦门鼓浪屿的海域。从那以后，她每次去海边都带一杯桂圆茶——那是妈妈最爱的，以前总唠叨"女孩子要多喝热的"。她会蹲在沙滩上，倒一点茶在海里，说："妈，我带了你爱喝的，你尝尝。"然后坐在沙滩上跟妈妈聊最近的事："我涨工资了""养了只像阿黄的猫""做了没放糖的红烧肉"。海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，浪声裹着她的话飘向海里。她说以前总觉得死亡是道墙，把她和妈妈隔开；现在才明白，撒海是把墙拆成了海——不管她多晚来，海都在那里，浪声像妈妈的唠叨，海风像妈妈的手，摸着她的头发说"回来了"。最让人安心的从不是把亲人"锁"在盒子里，而是让他们"住在"我们最常去的地方：下班路过的海边、周末带孩子玩的沙滩、每年度假的海岛。这样的思念，不是抽屉里的骨灰盒，不是清明烧的纸钱，而是每次看到海浪时的会心一笑，每次尝到海水咸味时的瞬间想起，每次遇到困难时"妈妈在海里看着我"的勇气。

那天在三亚湾，Auntie撒完骨灰坐在礁石上晒太阳。她摸着小孙女的头说："爷爷走的时候很安静，像睡着了一样。现在爷爷变成了海，我们不用哭，想他就来海边——看浪花开、白帆过、海鸥飞，都是爷爷在打招呼。"小孙女歪着脑袋问："那爷爷会不会变成草莓冰淇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