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灰在海里会变成什么样子

清晨的海边总有种雾蒙蒙的蓝，我抱着奶奶的骨灰盒站在防波堤上，风把盒盖的绒布吹得鼓起来，像奶奶以前晒在阳台的棉被。旁边的工作人员声音轻轻的：“慢点儿，风大。”我掀开盒盖，手指刚碰到骨灰，就有几星灰白色的粉末飘起来——不是想象中那种粗硬的渣子，倒像磨得极细的糯米粉，沾在指腹上，轻得像没有重量，吹一口气就能飘走。

我顺着风的方向倾了倾盒子，骨灰顺着指缝落进海里。最先落下去的几团，没有立刻沉底，反而浮在水面上，像撒了一把被太阳晒乾的蒲公英。风裹着海腥味吹过来，又卷走几星骨灰，沾在我的袖口，沾在旁边小朋友的羊角辫上——那小朋友正蹲在礁石边看小螃蟹，抬头问妈妈：“那是什么呀？像雪一样。”妈妈摸了摸她的头：“是云的小碎屑。”我盯着那团沾在袖口的骨灰，突然想起去年春天，奶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，用扇子拍走我发梢的杨絮：“你看，杨絮就是柳树的小碎屑，风把它们吹到各处，明年就会长出新的柳树。”

风停的时候，那些浮在水面的骨灰开始慢慢沉下去。我盯着水面的涟漪，想象它们穿过第一层海浪，穿过一群正在洄游的小银鱼，沉到水下五米的地方。海水的温度变凉了，骨灰的颗粒遇到了第一个“邻居”——一只小桡足类动物，它用触角碰了碰颗粒，大概以为是可以吃的藻类，碰了两下又游走了。其实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酸钙，和我们骨头里的硬东西一样，烧完之后变成了细小的晶体。海水里的碳酸根离子会悄悄和这些晶体结合，像给它们裹了一层透明的糖衣，慢慢变成碳酸钙的小颗粒——就像奶奶以前戴的珍珠耳环，里面也有这样的晶体。

过了一个星期，那些沉到海底的骨灰颗粒开始分解。海底的软泥里有很多微生物，比如硫细菌，它们会慢慢啃食骨灰表面的有机物残渣，把颗粒磨得更细，像撒在蛋糕上的糖粉。有天晚上，我梦到奶奶的骨灰变成了一颗小硅藻——就是那种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浮游植物，它的细胞壁上有细细的花纹，像奶奶织的毛线袜。后来查资料才知道，硅藻确实会吸收海水里的钙，用来做细胞壁的骨架。然后浮游动物吃硅藻，小鱼吃浮游动物，大鱼吃小鱼——奶奶的骨灰就这样变成了鱼的鳞片，变成了海藻的枝叶，变成了海洋食物链里的一小段。

又过了一年，我去三亚旅游，在海边的珊瑚礁区浮潜。阳光穿过海水，照在珊瑚上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。有块珊瑚的形状很像奶奶的手，指节有点粗，掌心有点凹。导游说，珊瑚是珊瑚虫的骨骼堆积而成的，而珊瑚虫需要吸收海水里的钙才能长大。我摸着那块珊瑚，突然想起奶奶的骨灰——说不定它已经变成了珊瑚里的一根“小骨头”，或者变成了某条石斑鱼的脊椎，或者变成了海风里的一缕咸味。海洋从来不会把谁落下，它把所有的碎片都收进怀里，变成海浪，变成鱼群，变成珊瑚的花纹。

今年清明，我又去了海边。风还是那样的风，海还是那样的海，我蹲在防波堤上，摸了摸海水——咸咸的，像奶奶以前做的腌鱼。远处有艘渔船驶过来，渔网上挂着几条带鱼，银光闪闪的。我突然想起小时候，奶奶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，给我煎带鱼，油星子溅在她的围裙上，她笑着说：“你多吃点，带鱼里有钙，能长高。”奶奶的骨灰变成了带鱼里的钙，变成了珊瑚里的晶体，变成了海风里的腥味——她没有消失，只是换了一种样子，陪在我身边。

我们总说“入海为安”，以前以为“安”是让骨灰有个固定的地方，后来才明白，安的是心。当我站在海边，闻着海腥味，听着海浪声，摸着沾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