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灰为什么要撒入大海的人身上

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味道钻进衣领，我蹲在海边的礁石上，看浪花卷着细碎的百合花瓣往远处飘。昨天刚陪林阿姨送她丈夫最后一程——老周生前是个爱穿蓝布衫的中学老师，退休后最大的心愿就是"去南极看企鹅"，可惜没等实现就走了。林阿姨把骨灰盒抱在怀里的时候还很稳，直到打开盖子，看见里面混着老周生前攒的南极明信片，才红了眼睛:"老周，你不是总说想去看冰山上的企鹅吗？现在浪花会带你去，不用再等旅行社的团了。"话音刚落，海风就把花瓣吹得更高，像一群白色的蝴蝶，追着骨灰末子往海平线飘。

小时候听奶奶说，我们的祖先都是海里的鱼，后来爬上陆地变成人。那时候觉得是哄小孩的童话，直到看见林阿姨撒骨灰的样子，才忽然懂了什么叫"回归"。大海不是吞噬生命的黑洞，是生命最开始的温床——就像婴儿回到母亲的子宫，把奔波了一辈子的身体还给海水，像是给疲惫的人盖了床最软的被子。楼下的张叔去年也选了海葬，他儿子说:"我爸生前最烦排队，去医院要排、买火车票要排，连楼下的包子铺都要排半小时。现在好了，他终于能跟着浪花随便飘，不用再站在队伍里踮脚看前面的人。"张叔的墓碑没立在山上，而是在海边的石头上刻了行小字:"张大海，终于不用排队了"，每次路过，都觉得那行字在笑。

海葬最让人安心的，是它没切断"想念的连接"。朋友小夏的爸爸是个钓鱼迷，每周都要扛着鱼竿去海边蹲一天，临终前攥着小夏的手说:"别把我埋在土里，我要去海里钓鱼。"现在小夏每次去海边，都会带着爸爸的旧鱼竿，把钓上来的第一条鱼重新扔回海里，说:"爸，今天钓了条两斤重的鲈鱼，给你留着，等我下去了一起煮。"上个月她捡了个带螺旋纹的贝壳，兴高采烈地给我看:"你看，这是我爸给我的回应——他以前总说，贝壳是大海写的信。"原来大海从不是"结束"，是把想念变成了具体的东西:潮汐的声音是爸爸的呼噜，海边的风是妈妈的手，连踩在脚边的浪花，都像爷爷生前摸我头的温度。

我曾以为海葬是冰冷的仪式，直到参加过一次社区组织的集体海葬。那天清晨的海边没有哀乐，只有逝者生前喜欢的歌——有邓丽君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，有崔健的《一无所有》，还有小朋友爱听的《孤勇者》。家属们捧着用丝绸包着的骨灰，有人往里面放了逝者爱吃的桂花糕，有人放了没织完的毛线团，有人放了一张没寄出去的情书。司仪没念冗长的悼词，而是让每个人说一句"最想告诉他的话"。穿红毛衣的阿姨说:"老陈，我昨天把你藏在衣柜顶的酒喝了，没过期，很香。"戴眼镜的小伙子说:"妈，我考上你想让我上的研究生了，通知书放在你枕头底下。"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个棒棒糖说:"爷爷，这个草莓味的，我留了最甜的一口给你。"然后大家一起把骨灰和花瓣撒下去，浪花卷起来，像无数只温柔的手，把那些话都接了过去。没有哭声震天，只有风里飘着的桂花香，和远处传来的海鸥叫——像逝者在说:"我听见了，我很好。"

傍晚的时候，林阿姨给我发了条消息，是张海边的照片:夕阳把海水染成橘红色，浪花里浮着一只小企鹅玩偶——是她昨天特意买的，绑在骨灰盒上一起撒下去的。配文是:"老周说，他看见企鹅了，在浪花里。"我看着照片里的夕阳，忽然想起小夏说的话:"我爸没走，他只是变成了海水，每次我踩浪花，都像他在挠我的脚。"原来把骨灰撒入大海，从来不是"失去"，是"换一种方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