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撒骨灰的海

在北京，常能听见老人跟子女念叨：“等我走了，别买墓地，把我撒去海里。”可北京没有海啊——老人们说的“海”，其实是几百公里外的渤海湾。从北戴河的黄金海岸到天津滨海的防波堤，这片紧邻北京的海域，成了很多北京人“最后的归处”。

为什么是渤海湾？最先让人想起的是“近”。从北京东四环开车出发，沿着京哈高速往东北走，三个小时就能看见北戴河的海岸线；要是往东南，走京津塘高速到天津滨海，更只要两个多小时。对于大多数学不会用导航的老人来说，“能摸着路的地方”才安心——就像住在天坛附近的陈叔说的：“我年轻的时候跟单位去北戴河疗养，坐火车只要四个钟头，现在开车更快，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沿途的收费站。”再就是情感联结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北京人的“度假清单”里，北戴河永远排第一：工厂组织的职工疗养、全家攒三个月工资去的暑假旅行、退休后每周一次的钓鱼之旅，多少人的青春都泡在那片咸湿的海风里。有位阿姨收拾老伴儿的遗物时，翻出一摞旧照片——都是老伴儿在北戴河海边的样子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手里举着刚钓上来的小黄花鱼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。“他以前总说，等老了要在北戴河买间小房子，每天看海。现在好了，他每天都能看着大海，多好。”

海葬的清晨总是静悄悄的。四点多的码头，路灯还没灭，海风裹着鱼腥味吹过来，吹得人鼻尖发酸。船老大穿着藏青色的外套，手里拿着个不锈钢盆，轻声跟家属说：“今天风小，浪稳，适合撒。”船慢慢驶出码头，越开越远，直到岸边的楼房变成模糊的小点。船员会把骨灰从盒子里倒出来，家属们捧着提前买的白菊花，跟着船老大的节奏——“撒吧，风往那边吹，不会飘回来。”骨灰落在海浪上，像撒了一把细沙，慢慢沉进水里，又慢慢和海水融在一起。有人会把爱人的眼镜摘下来，轻轻放在骨灰里：“你以前总说眼镜不够清楚，现在能看清整个大海了。”有人会扔一朵菊花，花瓣跟着海浪转了个圈，漂向更远的地方。船老大说，他见过最特别的是一对老夫妻：“老太太走的时候，老爷子把他俩的结婚戒指拴在一块儿，跟骨灰一起撒进海里。他说，‘年轻的时候穷，没给她买过好戒指，现在让戒指替我陪着她，在海里慢慢走’。”

其实这些年，海葬的观念早变了。以前有人觉得“不立碑就是不孝”，可现在更多人说：“让亲人融入大海，像从来没离开过。”做了十年海葬服务的小王说，最近几年年轻人来咨询的越来越多：“上次有个95后姑娘，说她妈妈生前最爱看《老人与海》，‘我妈说大海是最辽阔的家，比墓碑宽敞多了’。”还有的家庭，每年忌日都会去北戴河的沙滩上坐一会儿——带一瓶老伴儿爱喝的二锅头，倒一点在海里；带一盒孩子爱吃的驴打滚，掰一小块儿撒在沙滩上。“不是不想念，是觉得他们就在这儿——风里有他们的味道，浪里有他们的声音，就连沙滩上的贝壳，都像他们以前捡给我的那样。”

北京没有海，可北京人的心里有一片海。那是几百公里外的渤海湾，是清晨的海风，是海浪里的菊花，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——“我想你了，你听见了吗？”风从海面吹过来，带着咸湿的味道，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：“听见了，我在这儿呢。”